而與此同時，載著兩位斯塔克先生的車內。

鋼鐵俠靠在後座，他看著冬日戰士，或者說名為詹姆斯·巴恩斯的前戰爭英雄的側臉。他的不自覺的豎起了兩根手指扶住了自己的側臉，鐵人有些不解，同時也微妙的有點兒心情覆雜。

他最初並沒能在第一時間就註意冬兵，畢竟那時他正被超人攻擊，同時還很擔心托尼。然而等一切歸於平靜，他驚愕的發現那個小法爾科內的兩個‘跟班’竟都是九頭蛇後……鋼鐵俠情不自禁的產生了懷疑。

他對盧卡斯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他懷疑盧卡斯也是一名穿越者。

……他實在不愧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英雄，更完全擔得起‘天才’二字。有幾次斯塔克都想主動開口和巴恩斯搭話。

他已不再是那個會被仇恨沖暈頭腦的年輕人了，他不再憎恨巴恩斯，不再憎恨這身不由己的人造兵器。斯塔克甚至很想幫助對方，更準確的說，他很想掌握更多關於盧卡斯的情報。

但鐵人還是沒有主動開口。他很清楚處於被洗腦狀態下的巴恩斯中尉基本等於一個只會執行主人命令的機器人，而唯一能讓對方變回人類的也就只有隊長而已。

於是他沒有說話，只仔細觀察著目不斜視開車的冬兵。

………但很明顯，車上的另一個人可並不希望被他無視。

更年輕也並沒成為英雄的托尼·斯塔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他對自己身旁就坐著自己的父母仇人一事一無所知。年輕的斯塔克就只糾結一件事，也就只為一件事而憤怒不安。

托尼實在想不明白。覆雜而混亂的感情已填滿了他的大腦。差點兒便被洛基控制著自殘的他至今都沒從那種冰冷的、充滿壓迫與迷之牽引的可怕感覺中徹底走出。但比起很快就被救出險境的自己，他更不滿於另一個自己對這一切的態度。

———那無所謂的、仿佛這很正常，這都是……家常便飯的自己。

“是你沒告訴我你也獲得了超乎常人的自愈能力，還是你剛剛真的在找死？”

托尼忍耐了許久。他本來就不是個喜歡被寂靜包圍的人，不然他也不會那樣迷戀宴會與夜場。他猶豫了一下以後還是主動出聲，他的語氣聽上去真的很像是在抱怨，於是托尼因此而更火大了。

“我搞不懂你為什麽要這樣發瘋———我已經告訴你了！這個世界是存在超人的，這些問題，這一切的一切——本該由那個家夥處理！事到如今你除了身負重傷還做成什麽了嗎？你失敗了。”

這幾句話說的簡直刻薄。那句‘你失敗了！’幾乎就成功點燃了鐵人的怒火。但不知怎麽，在斯塔克加重呼吸的那個瞬間，他的傷口突兀的疼了起來。

……那是種悶悶的、並不非常劇烈，但很有存在感的疼痛。這讓斯塔克感覺身體一冷，他的臉色也跟著白了一下。

但轉瞬，他就把這股痛楚與自己的火氣一起壓了下去。就如他過去告訴自己的那樣——他無疑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了。如果他都猜不出托尼是在為什麽而失態，那反而出了問題。

“……我並不這樣認為啊，年輕人。”

鋼鐵俠靠的更深了些，盡可能的以此放松自己因疼痛而繃緊的肌肉。其實他過去受過遠比這更可怕的傷，但不知為何，可能是因為另一個完好的自己就在眼前吧，他的忍耐力似乎也變低了。

“和你說的完全相反，我反而認為今天很有收獲。哦，但還是感謝你的提醒，我知道這些很大一部分都是超人的職責——準確點兒說，這都是英雄的職責。”

“雖然我也知道跨世界執法並不好，但遺憾的是我恐怕沒法輕易放棄我的英雄身份啊，年輕人。我是托尼·斯塔克沒錯，但我也是鋼鐵俠啊。”

斯塔克盡可能將這段話講得輕松十足。他甚至還對朝他看來的托尼露出了一個微笑。但遺憾的是這番話卻並沒能減輕托尼心中的焦慮，恰恰相反，托尼感覺自己的情緒變得更為暴躁了。

‘英雄’

英雄、英雄、英雄——沒什麽比這更令他驚愕，沒什麽比這更難以了解了——直到現在托尼都沒有哪怕一絲的真實感，他怎麽可能成為一名英雄？

……他最近經常懷疑自己其實是在做夢。但由於這一切實在太過荒誕，以至於他甚至清楚如果是夢，他都不會在夢裏希望自己成為一名英雄。

托尼太了解自己了。他太清楚自己是個怎麽樣的人……天才、多金、英俊，這一切都不過是他覆蓋自己卑微與孤獨的表皮。托尼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麽人了。

他是個沒有心的家夥。

他是個只能以這種毫不在乎、仿若人生贏家般的姿態偽裝自己，除了自己誰都不愛的人。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的痛苦。托尼·斯塔克自霍華德與瑪利亞死後便只能‘愛’自己了。因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的人生都無法被他掌控。失去帶來的疼痛已令他學乖——不付出也就不會有疼痛，這便是斯塔克先生得出的結論。

他為此錯過了很多人，很多值得被他珍惜、被他重視的人。然而哪怕明知道自己正在做蠢事，托尼也還是拒絕停下來。

他無法停下來。無法回頭看。

……他要如何面對被他造就的戰爭與傷亡？他要如何面對言不由衷的親朋好友？他要如何面對佩珀小姐那幾番欲言又止後覆雜的神情？他要如何面對他父親最後留下的、對他那失望而不滿的言語？

他選擇了不去面對。

———他就是個混球。

而混球又怎麽能成為一名英雄？——托尼拒絕承認，托尼無數次的懷疑這個眼神裏透著疲憊與溫和、滿身舊傷的男人其實並不是自己。

他很想欺騙自己這或許是常可怕的陰謀，因為那都比要他接受‘在我的世界你成了一個英雄，有自己的隊伍，為了保護世界而戰，並還有了家人孩子’更令他好接受。

………然而這不切實際的幻想卻被他從洛基那可怖的、冰冷的控制中脫離以後看見的場景而徹底打碎。

——那個赤金雙色的鐵人艱難的躲閃著氪星超人的攻擊。每一次摩擦都能令托尼想起那些被超人毀壞的大樓。他無數次的想要低呼，他無數次的向要尖叫。

他想大聲質問另一個自己為何不使用他替他改裝完成的紅太陽射線。那毫無疑問能讓對方擺脫被動挨打的窘境。

……但他卻也始終都沒能真的怒吼出聲。畢竟天才如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那個答案。

‘某一個未來的我，的確成為了一名英雄。’

這種認知簡直令托尼感到了暈眩。他又想起了對方那滿是舊傷的身體，不知為何——他突兀的想起了那個在他認知中始終都對他充滿了不滿的父親。

怎麽樣，霍華德。

在那個瞬間，托尼明知道這很可笑。他卻還是將那個勉力支撐的‘自己’…和他父親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那是在他眼中似乎自己無論如何追趕，也都無法超絕的存在。

……正因如此。他那酸澀而不甘的情緒，也跟著到達了頂峰。

那並不是對另一個自己的嫉妒。恰恰相反，那是對另一個自己為了變成這樣而直視了什麽、舍棄了什麽的敬意。

可這敬意卻令托尼生出向往的同時也感到了恐懼。他終於無法像之前那樣逃避這一切，他終於也逼著自己去了解更多——而這天才甚至沒能立即想到這意味著什麽。

“英雄？”

“我覺得你是個瘋子。你以為這樣很偉大嗎？——不，並非如此，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其實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年輕些的斯塔克先生的聲音都在顫抖。他非常憤怒，但卻真的沒意識到自己正在說謊。

托尼瞪著另一個自己，瞪著那臉色蒼白的英雄：

“其實準確點兒說，你還是個騙子。斯塔克，你以為我真的沒想過嗎？”

“你要我幫你的忙，你說了那麽多被你戰勝的敵人、那麽多被你阻止的悲劇。你說你獲得了朋友與戰友，你說你拯救了世界……還有了女兒。”

“——可你從沒提過你失去了什麽。你從沒告訴過我你付出了些什麽。你其實一點兒都沒變，你也只能向前看、向前走——你有試著回回頭嗎？你敢告訴我回頭你會看到些什麽嗎？”

“為什麽這麽著急返回你的世界——你告訴我你有你的使命——你甚至不敢告訴我這使命是什麽！”

這是番嚴厲而直戳要害的指責。鋼鐵俠有點兒驚愕的望著此時逆光瞪向他的年輕人。

鐵人看著那明明想讓他動搖，自己卻動搖的不行的年輕的自己。

有那麽一瞬，托尼·斯塔克的確想起了自己失去了的那些東西——安穩的睡眠、健康的身體，以及他摯友自主行走的能力。過去他絕不會為人類的未來而焦慮的無法闔眼，更不會急著趕赴必須由自己承擔的死局。

…是啊。他的確失去了很多東西。他的確還是不愛‘回頭’看。

鋼鐵俠看著面前這除了那個‘胸前手電筒’外再無傷痛的自己。他看著對方那焦躁不安的神情……真是奇妙。此時英雄的心中竟依舊只有平靜。

…………鋼鐵俠甚至還為對方那糾結的神情而笑出了聲。

“得了吧。”

“年輕人，得了吧，放棄吧，沒用的。”

“就算明知道前面全都是坑，而且我還拒絕提醒你——你也還是羨慕我，你也還是-”

……想成為我。

鋼鐵俠看著托尼·斯塔克。看著過去的自己。英雄想起了他曾經送給對方的叮囑。

‘做個好人’

………然而現在，被光迷眼，無法回頭的人似乎還是增加了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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